“痛心,三江并流核心保护区,被网红打卡成一片高山泥巴地。”近日,科普博主“o阿蒙o”在微博曝光:因高山徒步旅游无序发展,位于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的南姐洛,高山植被遭到严重破坏。
南姐洛(也称“南姐落”“南极洛”“南几洛”)是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巴迪乡阿尺打嘎村的一个自然村,也就是南姐洛小组。在傈僳语中,南姐洛意为“放牛羊的地方”。
近几年走红网络的旅游目的地南姐洛,通常是指这个自然村附近风光奇美的高山峡谷。这里雾气氤氲,冷杉高低错落,高山杜鹃郁郁葱葱,白丝缎般的细瀑贴着苔藓绿的山体蜿蜒而下,大大小小的冰蚀湖与冰碛湖形成群落,串缀此间。各式各样的高山植物汇集于此:绿绒蒿、岩须、钟花报春、长鞭红景天、大叶碎米荠、高茎紫堇⋯⋯
在vlog(视频网络日志)和摄影作品中,南姐洛是人迹罕至、妙不可言的仙境,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最后一滴眼泪”。但在各类“拔草经验帖”中,这里是管理混乱、收费不合理、植被踩踏破坏严重、存在安全隐患的“黑景区”。
同时汇集了湖泊、瀑布、绝壁景观的5号湖,是南姐洛高山徒步路线上游客打卡最为集中的景点,周围也是植被受踩踏最为严重的区域。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今年7月,冰雪尚未消融,人为踩踏出来、被冰雪覆盖的游径没有任何安全设施,有游客在徒步途中滑坠,导致受伤。
少有人知道的是,南姐洛所在的聚龙湖景区是三江并流风景名胜区的十大景区之一,早在1988年8月就戴上了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帽子”。2003年7月,三江并流风景名胜区成功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南姐洛也成为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的组成部分。这意味着其保护价值为《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的缔约国所公认。
头顶世界自然遗产光环21年,成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36年,南姐洛何以出现这样的乱象?
脆弱的生态与安全隐患
在碧罗雪山山脚,维西县巴迪乡乡政府驻地巴迪村,当地人赵萍投资300多万元,开起了餐馆和民宿。省道237线德维公路沿澜沧江右岸穿乡而过,整个巴迪乡只依靠这一条公路与外界相连。从南向北进入南姐洛,这是必经之地。
店里生意红火,但赵萍一边接待来徒步的游人,一边痛心于游人对这片高山峡谷的破坏。她指着手机里2023年在南姐洛5号湖拍摄的照片说:“你看那时候多漂亮,还是一片花海,现在全都被踩光了。”
来南姐洛徒步的游客,一般有两种路线可选择,这两条路线都由湖泊串联。从3号湖走到5号湖,再回到3号湖,这是用时3小时左右的小环线,路程5公里;从3号湖出发,经过5号湖,爬升翻过海拔4500米左右的垭口,依次经过7、8、9号湖,回到3号湖,这是用时6小时左右的大环线,路程10公里。
《中国新闻周刊》实地走访发现,大小环线都经过的5号湖周围,由于植被遭踩踏而光秃裸露的区域约为一个篮球场大小。此外,由于当地多雨,踩踏植被形成的游径往往泥泞不堪,为了避免陷入泥浆,游客会沿着游径路线踩上两侧的植被,游径的宽度由此不断扩大,被踩踏的植被面积也不断扩大。
这些植被和平原地区的草地不同。中国城市规划学会风景环境规划设计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郐艳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一些2000米以上的高山苔原带,低矮植物看起来像草甸,其实是多年生的高山杜鹃等灌木。这些灌木要生长20年才能达到这种高度,“一脚踩上去就没了,非常脆弱且难以恢复”。
“中外很多研究文献证明,在极具生物多样性意义的滇西北高山地区,游径对植被的干扰影响非常大,特别是对一些小的植物群落。”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魏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相较在低海拔环境下生长的植物,在环境更加恶劣的高海拔,多年生植物被破坏后,恢复起来会非常困难。
“南姐洛受踩踏最严重的高山植物岩须,长出一片需要好几十年,但人踩一脚就没了。”魏来说。
南姐洛汇集着各式各样的高山植物,有许多植物,就连专业的识图软件也很难叫出名字。图2为蕨麻;图4为广受植物爱好者喜欢的绿绒蒿;图5为受踩踏影响十分严重的岩须。目前全世界共发现80余种绿绒蒿,滇西北的三江并流区域是绿绒蒿最重要的分布中心之一。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得知南姐洛近年因高山徒步旅游,脆弱的生态面临危险,2022年,魏来开始调查南姐洛内,以黄花绿绒蒿为代表的珍稀濒危植物的分布、种群数量,并评估濒危物种的生长状况和受威胁因子。不过,因为过去“针对碧罗雪山的科考可以用几近空白来形容”,目前难以准确评估高山徒步踩踏对南姐洛造成的影响。
环境破坏之外,让游客和赵萍这样的经营者更为担忧的,是人身安全。要进入南姐洛景区,阿尺打嘎村是必经之路。阿尺打嘎村村委会组织成立的经济联合社在这里设卡,分配进山名额、提供住宿、运送游客上下山,形成了一条南姐洛旅游服务产业链。
根据阿尺打嘎村的规定,对进入南姐洛景区的游客施行预约限流,每天开放200个进山名额,游客由村联合社派出的越野车接送上下山,不可自行前往。
但是这条山路隐患重重。“17公里路,有43道拐。这是一条废弃的矿道,只有3米多宽,路面布满深坑。因为路窄、弯大,过急弯的时候,司机经常要‘倒一把’才能顺利通过,但是,紧邻悬崖的一侧没有设置任何防护栏,转弯时经常是车胎擦着崖边过。”8月去过南姐洛后,一名游客在游记里详细记录了自己的恐惧。
更让人担忧的是,在社交媒体上,提到这段路的经验帖都会强调,运送游客的车辆没有营运资格,一旦发生事故,游客将无法索赔、追责。
《中国新闻周刊》实地采访发现,事实确实如此。而这一切,都要从2017年维西县政府开始对南姐洛景区进行旅游开发说起。
国投与村民的博弈
2017年4月21日,维西县政府发文,将南姐洛景区20年的旅游资源开发经营权划转给维西县开发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维西国投”),要求该公司做好南姐洛景区景点开发建设及产权管理工作。
此时的南姐洛,已被一些徒步爱好者发现,从2016年起,逐渐在徒步圈为人所知。拿到开发经营权一个月后,维西国投引入昆明钢铁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昆钢集团”),共同组建云南碧罗雪山文化旅游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碧罗旅投”)。三个月后的8月30日,维西国投将南姐洛景区的开发经营权划转给碧罗旅投。
决定开发南姐洛时,维西县的目标是将其打造成5A景区。但在招商引资失利的情况下,碧罗旅投开发南姐洛的前期工作进行得不顺利。2019年,昆钢集团决定不再续投碧罗旅投。
目前,碧罗旅投已更名为维西旅投,维西旅投总经理熊银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2017年成立起,碧罗旅投就尝试与县文旅局推进景区规划的编制,但未果。此外,碧罗旅投还对这片高山峡谷进行了测绘,前后累计支出237万元。
因未有任何收益,2022年6月,维西国投向维西县政府请示,请求按照《云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精准做好疫情防控加快旅游业恢复发展若干政策措施的通知》要求,批准其子公司查布朵嘎旅游公司(以下简称“查布朵嘎公司”)开展南姐洛徒步旅游工作。这个申请得到了县政府的批准。
之后,查布朵嘎公司简单维护了徒步线路,在前往南姐洛景区的必经之路——阿尺打嘎村村委会门口和上山的林草检查站安装了电动道闸、监控系统,并与阿尺打嘎村协商,双方决定共同开展南姐洛湖泊线路运营管理,车辆由村民自购,每位游客收费300元,其中50元上缴集体。不久后,查布朵嘎公司运营却陷入停滞。
事实上,查布朵嘎公司获批在南姐洛开展徒步旅游经营后不久,维西县政府就收到了《迪庆州林草局关于切实加强三江并流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管理的工作提醒函》。
在这份《提醒函》里,迪庆州林草局称多次接到电话举报,维西县南姐洛景区因开展无序旅游,有诱发当地群众权属纠纷等矛盾风险。迪庆州林草局做出工作提醒:南姐洛属于三江并流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聚龙湖景区,应选择具有相应资质等级的单位承担风景名胜区规划,风景名胜区规划未经批准的,不得在风景名胜区内进行各类建设活动。
据此,2022年10月14日,维西县林草局向维西国投发出通知,要求维西国投停止开展三江并流国家级风景名胜区聚龙湖景区建设及旅游经营活动,尽快组织编制聚龙湖景区规划,及时上报规划审批,待取得省级以上景区管理部门审核审批同意书后,按规划建设,合法合规开展旅游经营。
维西县林草局叫停经营活动是有依据的,根据《云南省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保护条例》,三江并流风景名胜区内的经营项目、经营位置和经营规模,由三江并流风景名胜区管理机构根据风景名胜区详细规划确定,并采取招标、拍卖等方式明确经营权。
事实上,在维西县林草局发出这份通知3个月前,因为与村民在利益分配上的矛盾,查布朵嘎公司的运营已经难以为继。
2023年1月,按照维西国投的要求,查布朵嘎公司归并维西旅投。此后,维西旅投与阿尺打嘎村、巴迪乡在县文旅局的主持下,又进行了多次沟通协商,但依旧未能谈妥利益分配方案。
2023年6月26日,在协商未果的情况下,维西旅投发布《关于南姐洛湖泊区线路试行恢复徒步、摄影、观光的公告》。
由于担心维西旅投的经营管理会加深与村民的矛盾,十天后的7月4日,维西县政府召开会议,研究维西国投关于“由县政府收回南姐洛旅游资源管理权”的请求。
此后,南姐洛旅游资源管理权被收回,维西旅投撤出南姐洛的经营。2023年8月30日,维西县林草局再次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南姐洛区域)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通告》,明确禁止任何单位、个人、游客进入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南姐洛区域。
封山还是迎客?
然而,2023年,大量游客涌入南姐洛,经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的传播,南姐洛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秘境”。
随着越来越多的徒步者的到来,世代放牧或者外出打工赚钱的阿尺打嘎村村民已经在家门口看到了商机、尝到了甜头,他们继续用摩托车、面包车等车辆载客上山。2023年夏天,每位司机每天能运送三批客人上山。入冬后,即便是大雪封山时,仍有游客慕名前来。由此带来的安全隐患,也与日俱增。
2024年距离春节还有4天,积雪已经到了膝盖,山上又飘起了大雪。不到9点,时任维西县文旅局副局长的毛雪刚收到消息:村民反映,又有游客冒着大雾和大雪徒步进山了。
山里没有通信信号,进山的游客缺少组织,通常是三三两两抱团进入,意味着一旦遇到危险,根本无法及时向外界求救。由毛雪刚带队、各级政府部门公职人员组成的搜救队伍进山寻人。
类似的情形总是发生,搜救有了经验,走到县林草局设在半山腰的森林防火检查站,毛雪刚一行先翻看《南姐洛检查站承诺书》。
这份文件规定,从检查站进山的人员一律登记,不允许在林区科考、露营,下午5点后禁止进入林区,6点前必须下山到检查站,进山后发生人身安全问题自行负责。
经过检查站的进山路线是最常见的路线,因为护林员并无执法权,所以他不负责劝返游客,但会要求从这个检查站进山的游客签署承诺书。对毛雪刚来说,查人是劝返、搜救的第一步。承诺书一张张数过去,那样恶劣的天气,竟然有大约60人进山。
“追上游客后,我们要不停问他们,你们前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下着大雪,脚程最快的游客,已经走到了5号湖,搜救、劝返一直持续到夜里,毛雪刚这才发现,当天进山的实际人数是76人,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儿童,“掉到那么深的雪里立刻就会被埋得看不见,万一有人失足滑跌进雪里,死在山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事实上,为避免发生安全事故,维西县林草局、交通局等多个行业主管部门都曾以发布通告、设卡劝阻等方式尝试“封闭”南姐洛区域。但这些部门的主管人士也都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堵住游客有难度。
“南姐洛属于未开发区域,从旅游开发的角度,也没有获得相应的规划审批,徒步游客是村民私自接待的。作为林草部门,我们只能加大巡山力度,在游客到达检查站的时候加强宣传、劝阻。”维西县林草局局长李清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阿尺打嘎村有数十名生态护林员,在常规的巡山工作之外,只能劝阻游客,但没有强制封堵游客的执法权,也不具备强制封堵的能力。
维西县交通局党组书记杨文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除了迪庆州的维西县和德钦县,南姐洛所在的碧罗雪山还跨越怒江州的贡山县、福贡县、兰坪县,翻山进入南姐洛区域的入口太多了,即便堵住了主要通道,游客仍然可以从其他通道进山,但这些通道路迹不够清晰,风险更大。
2023年,出于交通安全的考虑,为阻止游客自驾进山,维西县交通局曾在森林防火检查站设置水泥墩路障。路障设好后,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村民依然会用摩托车载客上山,遇到路障,就抬车越卡,水泥墩反而成了新的安全隐患。杨文武说,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又撤走路障。
从高处俯瞰位于3号湖边的游客集散地。乘坐阿尺打嘎村经济联合社的越野车从“43道拐”上山后,游客在3号湖边下车,开始徒步。由于南姐洛所处的聚龙湖景区没有编制风景名胜区详细规划,南姐洛集散地仅有简易厕所和售卖食品、徒步用品的小木棚。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从管理的角度,我们当然是希望严格禁入,我们部门的责任也能降到最低。”维西县文旅局局长和丽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但现实是,每当各部门试图将压力传导到巴迪乡,都会被反将一军。“人家说,要封可以,县里各个部门都给我们派点人手,大家帮我们一起封。”和丽春苦笑道。
曾经的文旅局副局长毛雪刚,现任巴迪乡乡长。他说:“‘严格禁止’这四个字非常严肃,但到执行层面,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技术手段。”
毛雪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借着大雪封山,巴迪乡曾试图落实县林草局的禁令,“雪积得比房子还深的季节,我们早上七点半在阿尺打嘎村设卡,结果游客5点钟就上山。我们改到四点半设卡拦截,发现他们3点钟就进山。那段时间,白天还在为拦截成效显著而欣慰,到了晚上,发现下山的游客源源不断,大家傻了眼”。
处于灰色地带的经营
2024年春天,阿尺打嘎村的村民主动找到村委会,要求与政府部门协商,停止“封闭”南姐洛,允许由村集体管理和经营南姐洛景区。
维西县副县长李春梅和毛雪刚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面对“管不住”的游客和渴望从旅游业获利的村民,政府的思路从“堵”转变成了“疏”。“政府严格依法行政,不会有错。但具体到南姐洛的问题,如果政府态度过于强硬,就会引发村民的不满。”李春梅说。
“村民想要利益最大化,因此排斥政府的招商引资,在《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法》出台的背景下,我们觉得可以尝试由村集体设立的联合社来运营,这要比大家各自当老板拉客要有序许多。”毛雪刚说。
村集体主导后,关注点变成如何使旅游经营的收入惠及整个村庄。
“村子里最早拿到驾照、有车、有能力的那几个人私下成立了车队,但我们从来不认可这个所谓的车队,他们只能代表个人利益,既然村集体要做,那就是使用公共资源获得公共利益。”毛雪刚说,起初他们设想过全体居民出资购车,但即便每家只凑两三万元,许多村民也拿不出这笔钱。他们也尝试通过涉农资金争取融资支持,但没能成功。
最终,联合社还是选择了村民自行购车、挂靠联合社的经营模式。燃油、车检、维修、保险都由司机自负,每个座位收入的三分之一上交集体,到年底除去联合社运营的基本开支,利润在全村分红,以此来兼顾那些由于贫困等原因无法参与经营的村民。
一名受访司机告诉记者,由于路况差,车辆损耗严重,司机每个月要换两套轮胎,四次刹车片,算上维修保养费用,司机到手的利润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高。毛雪刚说,司机收入上缴集体的比例也是经过反复讨论,村集体一度提出收入上缴一半的方案,但正是因为前述原因,最终大家接受了上缴三分之一的方案。
每位乘客收费300元,其中100元上交村集体,200元司机自留,每辆车每天收入800元。此外,司机还可担任向导,每天带一个徒步团走大环线,就能收入600元。不算车辆养护支出,按照每月实际工作20天,南姐洛的司机向导们,每人每月收入可达28000元。
南姐洛徒步路线上,高山植被遭踩踏的场景比比皆是。尽管阿尺打嘎村经济联合社对外宣称每天只开放200个进山名额,但实际进山人数远不止这个数。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联合社的司机、向导余寸光告诉记者,南姐洛发展旅游后,原本在香格里拉做导游的儿子也回到村里做向导、司机,在香格里拉每个月收入一万多元,回来不降反增。放了暑假,余寸光还在读大学的女儿也回家当起了向导。
住宿则带来另一笔收入。南姐洛施行预约限流,每天开放200个进山名额。但在社交平台上,很多游客抱怨,名额难约,预约电话打不通。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名额作为一种“紧俏”资源,事先由联合社分配至巴迪乡政府所在地的巴迪村,以及距离南姐洛高山峡谷最近的阿尺打嘎村南姐洛小组。这些条件有限的民宿依靠进山名额锁定客源。
南姐洛组的民宿,有多少张床就有多少个进山名额。而巴迪村的民宿则不同。上文提到的赵萍的民宿有18张床,只分到4个进山名额。
维西县文旅局提供的数据显示,从2024年6月6日起至7月底,实际控制南姐洛徒步观光经营的阿尺打嘎村经济联合社接待游客14000余人,集体经济收益达到208万元。
“阿尺打嘎村有402户、1257个村民,可以说是全县最偏远、最贫困的行政村,在脱贫之前是维西县贫穷落后的代名词。”毛雪刚说,南姐洛发展高山徒步旅游,除了使村集体收入飙升,还带动了周边经济的发展。“最明显的是我们的菜市场,以前一天杀两头猪都卖不完,现在游客多了,一天甚至可以卖六七头,旅游作为富民产业的辐射带动真的不得了。”
联合社的生意看似红火,但处于灰色地带的经营、游客安全的隐患、没有运营资质的车辆,都是悬在维西县头顶的利剑。
维西县交通局专门研究过年久失修的矿道“43道拐”如何维修的问题。从阿尺打嘎村村委会到海拔1900米左右的南姐洛小组的山路,是达到农村公路工程技术标准的水泥铺装路面;从南姐洛小组再往上,直到海拔3800米的3号湖,就是“43道拐”。
杨文武说,水泥铺装路面之所以修到南姐洛小组,是因为那里是自然村,涉农资金可以用于修建村民生产、生活所需的道路。但南姐洛小组再向上,便再无村庄,资金到不了那里,农村公路也修不到那里。
“目前,‘43道拐’根本达不到农村公路工程技术标准,在这样的路上行驶、载客,交通运输部门不可能为联合社的车辆办理运营牌照。”杨文武说,维西县交通局曾特别研究过联合社车辆运营资质的问题,最后大家达成一致,这些车辆向游客提供运输服务,可以解释为游客向联合社租赁车辆并聘请司机,双方是租赁合同关系,只有这样,这些车辆才能规避非法营运的风险。
许多游客都认为,阿尺打嘎村的车队司机常年在“43道拐”上上下下,已经驾轻就熟,但事实并非如此。
对车队服务定性后,维西县交通局曾对联合社车队提出两条要求:第一,司机必须有一年以上的驾龄,且无交通事故记录;第二,载客当日不许饮酒,联合社要配备酒精测试仪每天检测司机有无酒驾。
“以前到巴迪村赶集,其他村的村民摩托车上拉的是面粉大米、生产工具,阿尺打嘎村很多人拉的是啤酒。”杨文武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过去许多村民都酗酒,所以维西县交通局从这里入手,尽量降低事故风险。
在巴迪乡,为了控制游客踩踏造成的植被破坏,毛雪刚发动村民以工代赈,在游径上铺上石板。这是他从抖音上学到的办法,大理等地就这么干,他觉得可行。但听说这个消息后,云南省林草局保护地处副处长卢国炬面露忧虑:“在风景名胜区内进行任何建设活动,都要依据规划进行,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规划做出来。”
从2023年夏天至今,维西县政府不是没有想过编制规划。但因缺乏对风景名胜区的了解,维西县文旅局编制的是南姐洛景区的旅游规划,而非风景名胜区详细规划。规划编制的路径错了,南姐洛的开发仍未走上正轨。
“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盼一场大雪快点降临。”和丽春说。
(文中赵萍为化名)
(原题:《三江并流处,竟长出个网红野景区》 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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