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绍兴的上虞碑帖馆不好找。
这座以古代碑刻碑拓、乡贤墨迹为内容的乡村博物馆位于上虞区丁宅乡丁宅村,从上虞城区出发,开车需要约40分钟。展馆门头不大,设在酷似村文化礼堂的建筑里,门口没有专门的停车场。隔壁是沿街的三层小楼,墙上“鲜果小镇”的墙画吸引了大部分视线。
从选址看,上虞碑帖馆的地段不错,紧邻主干道,大约100米开外就是当地网红景点龙鳞坝和近期因“上虞阿勒泰”出圈的“水上大草原”夏溪滩。相邻一个拐角的五金店门口支起了小摊,专卖夏天玩水的水枪等玩具,顾客络绎不绝。不过,很少有路过的游客会入内参观,馆内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仅有村里的农民书法家在书法室里写字交流。数据显示,上虞碑帖馆从去年3月开馆至今,共接待5000多名游客,算下来平均每天接待十余人。
人气不足,可能是包括上虞碑帖馆在内,一批乡村博物馆所面临的共同困境。其中,既有宣传不足等因素,也有自身特色不够等局限。乡村博物馆记录和展现了乡村沿革、在地文化、民俗风情。建一座有特色的乡村博物馆,是很多村子避免“千村一面”,挖掘文化内涵,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路径。但在实际建设和运营中,很多乡村博物馆仍面临“成长的烦恼”。
浙江是全国乡村博物馆试点省份之一,并提出在“十四五”期间建设1000家乡村博物馆。但在一片热闹声中,对于如何建好乡村博物馆这一课题,似乎仍有待探索。
植根本土,提升文化影响力
上虞碑帖馆其貌不扬,走进馆内,记者却感觉眼前一亮。展馆面积不大,仅500余平方米,却收集了散落在上虞范围内的各类碑帖、碑刻近100件,内容涵盖名人记事、墓志碑记、庙堂题记、禁示告示等多个方面,时间跨度自晋唐起至民国止。展品虽多是仿品,但都配有比较详细的导览讲解。展区和展览动线经过设计,现场还可体验镌刻、拓印等,能让游客在短时间内了解碑帖背后蕴藏的历史文化。
说起来,碑帖馆的建设与当地的书法传统有关。丁宅村村民素有爱好书法的传统,有一批爱好发掘历史遗存,尤其是考据古碑历史意义的农民书法家。早在2013年,丁宅村就成立了上虞首个农民书法协会。2014年,丁宅村还被命名为“浙江省书法村”,并成立了夏溪书画院。丁宅乡宣传文化战线工作人员朱诗漪告诉记者,打造碑帖馆是想传承当地的书法文化,同时为发展乡村旅游打造新的业态。
可惜,效果暂时未达预期。受限于知名度不高、专业性较强等原因,上虞碑帖馆的人气一直不高。记者听参观过上虞碑帖馆的书法爱好者抱怨:“仿品太多了。很多本地的石碑、石刻其实挺有意思,但数量太少了,看得不过瘾。”上虞区文广旅游局副局长阮秀华也同意这一观点:“本地的内容还是少了点。很多展品都是其他地方征集过来的,虽然品质不错,但缺少跟本地文化和传统的连接,有点可惜。”
以物寻根,守护原汁原味的乡土文化,是很多乡村博物馆建设的初衷。长期以来,城乡发展不平衡带来的公共文化空间数量和质量的鸿沟,已成为乡村文化振兴的软肋。在广大的乡村地区,同样对博物馆有迫切需求。浙江省文物局局长朱海闵提出,乡村博物馆不追求“高大上”,要足够“接地气”,应崇尚因地制宜、各具特色。
在某种程度上,乡村博物馆是一种具象化的乡愁。“很多乡村博物馆与其说是建起来的,不如说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阮秀华说,比如,各乡镇推进文物保护和老屋修缮等工作,文旅局会投入配套资金,等老房子修好了,为了避免闲置,就会想到能不能用作博物馆、展览馆等,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在阮秀华看来,很多乡村都有名人史迹、非遗文化等传统,把这些闲置资源利用起来,就能使乡村博物馆成为展示乡村特色的窗口。
不过,光靠乡村文化的自然生长,并不足以支撑一座乡村博物馆。记者去过不少乡村博物馆,发现各地展馆在人气上高低不一。有些馆甚至有观众参观才开门,没有观众来干脆就锁上门,实行“叫门参观”;还有的地方建起农耕文化主题的乡村博物馆,但由于长三角农业生产形式大体相近,传统农具往往大同小异,又缺少专业的陈列大纲做支撑,仅仅只是简单的实物陈列,实在缺乏吸引力。
中国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陈履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不是所有乡村都适合建博物馆,很多乡村既缺少建立博物馆的资源,又缺少博物馆赖以存在的一些基础条件,用建立乡村博物馆的方法来推动文旅结合等,就容易造成很多名不副实的尴尬。”在陈履生看来,博物馆的影响力非常重要。不管处于什么地区,如果不具有影响力的话,它可能只是一栋建筑,可能只是藏品的库房,可能只是一个牌号,并不能对整个社会发展作出贡献,更不可能促进乡村振兴,或者赋能乡村的高质量发展。
目前,大多数乡村博物馆的影响力比较有限。曾有学者针对乡村博物馆的文化影响辐射范围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随机抽取了全国100个调查样本进行分析,在考虑误差影响的前提下得出结论:乡村博物馆的辐射范围有限,观众大多数是居住在附近的常住人口,导致很多乡村博物馆往往处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尴尬境地,最后变成村民们的自娱自乐。
缺人缺钱,发展难题何解?
打造一座乡村博物馆并不容易。
其中,资金是头等大事。去年,无锡市宜兴市曾有政协委员专门就“推进乡村博物馆建设,保护和传承传统乡土文化”提交提案,着重提到资金保障欠缺的问题。其中提到,由于乡村博物馆为公益性定位,使得场馆无收入来源,加之没有文创商品和上级专项资金进行奖补,后续管理运行缺乏资金保障,难以满足村民及游客多元化的文化需求。
近年来,杭州、温州、绍兴等多地相继出台了扶持乡村博物馆建设发展的政策,包括对新建场馆建设给予一次性补助,以及后续的评级奖励、策展补助等。例如,杭州市萧山区文物局与财政部门会商,每年安排100万元用于乡村博物馆运营补助,2023年度已完成考核并下发了补助资金;温州市瓯海区对利用文物建筑建设乡村博物馆的,最多给予一次性50万元建设补助,对乡村博物馆成功获博物馆等级评定的,给予一次性最低100万元奖励、最高300万元奖励,对乡村博物馆符合条件的专题展览,按3万元/场次给予补助,全年不超过10万元。
但若细算这笔经济账,缺口依然存在,尤其“建馆容易开馆难”。采访期间,记者常听各地乡村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吐槽“缺钱”的窘境。比如,有的展馆想拓展业态,做好了方案却被告知“现在财政紧张,等明年再开工吧”;有的展馆平时客流主要依赖中小学研学游,暑期客流不足,运营团队为了一个月7万元的电费账单特意开会,想方设法节约开销;还有展馆想结合地方特色开发文创产品,但新品开发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团队不得不四处筹措资金维持运营。
这两年,为了提升影响力,很多乡村博物馆在展陈设计和游览体验等方面没少花心思,打卡、体验、表演、互动等形式几乎都用上了。即便是人气平平的上虞碑帖馆,记者参观下来,虽然展品不多,但胜在展览逻辑清晰、讲解生动翔实。绍兴市越城区安桥头村鲁迅外婆家朝北台门陈列馆里,用上了全息纱幕投影、影音播放等技术,让游客在此与鲁迅的童年“相逢”,沉浸式了解鲁迅文化。湖州市长兴县小浦镇岕里婚庆博物馆里,婚庆民俗表演让人沉浸,村民上场表演,游客热情参与,独特的婚庆民俗就在一片热热闹闹中绵延传承。
其中,凭借鲁迅外婆家而名声在外的朝北台门陈列馆,依靠与当地文旅、研学等融合,每年都能吸引十多万名游客,2022年还入选了“浙江最值得去的十佳乡村博物馆”名单。不过,其发展也难言顺风顺水。最直观的困难,是专业讲解员不好招。
安桥头村党总支书记宣明德向记者诉苦:“原来村里的组织委员兼任讲解员,但实在忙不过来,专业性也有待提升。”2022年,安桥头村以“鲁迅的童年”为主题建成鲁迅文化体验中心,同年,朝北台门陈列馆入选浙江省首批乡村博物馆名单。当时,村里就想招聘专职讲解员,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应聘。直到去年,听说邻村新河村有位空姐辞职回乡,宣明德赶紧跑去联系,劝说多次,“三顾茅庐”才终于把她招揽为一名专职讲解员。
优等生尚且如此,其他乡村博物馆的处境更加艰难。记者了解到,截至去年底,绍兴共建成100家市级精品乡村博物馆,54家省级乡村博物馆。其中,乡村博物馆的讲解员基本由村干部兼任,或者由第三方运营公司工作人员担任。运营公司表示,乡村讲解员普遍难招。有相关从业者快人快语:“讲解员不足是个普遍问题。很多知名景区和博物馆也都缺人,不过他们缺的是高质量讲解员,属于结构性短缺。村里不一样,乡村博物馆就是单纯数量不足。”
为此,多地也在积极探索破题。2022年起,浙江全部国有博物馆与乡村博物馆结对,旨在为它们送去资源、理念等,指导展览工作。其中,温州给出了“合体营业”的思路。去年国际博物馆日,温州开展文博护照有奖集章打卡活动,将各级博物馆串联起来扩大影响力,活动持续4个月并吸引约9万人次参与。宁波也有帮扶制度,全市11家上等级博物馆采取一对多的帮扶模式,以帮助乡村博物馆缓解人才难题。
来自乡村,更要反哺乡村
2021年9月,浙江提出在“十四五”期间建设1000家乡村博物馆的目标。如雨后春笋般,从0到现在的776家,距离小目标,浙江的建设已经过半。不过,有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乡村博物馆建设“有考核指标的压力”,“有些点位其实并不完善,但出于统筹考虑或文旅发展的需求会先上报评选,计划后续再在陈列上做提升,或者重新装修和办展等”。
当前,对很多乡村博物馆来说,发展目标已经从建设转向长效运营。如何实现“自我造血”,成了急需解答的课题。为了“自我造血”,乡村博物馆不仅要会整活、会吆喝,还要“能带货”。比如,湖州市吴兴区八里店镇的咫园盆景文化艺术博物馆,去年就通过盆景直接销售和相关授课教学创收360多万元。
除展馆外,增加文化空间或许是条路径。在这方面,谢晋故里·乡村电影博物馆已经迈出探索的步伐。这座位于绍兴市上虞区谢塘镇的博物馆,刚获评“浙江省五星级乡村博物馆”。不过,与其说是博物馆,它更像是一处可玩、可赏、可演的多功能文化空间。谢晋故里·乡村电影博物馆耗资2000多万元,由12座20世纪80年代的老式粮库建筑在保留历史纹理的基础上改造而成,联合了上海电影博物馆团队设计布展,用近7000件展品展示谢晋导演丰富的艺术人生与故乡的风土人情。仅去年一年,博物馆就接待客流40多万人次。
博物馆的核心是谢晋电影艺术馆,但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知名度更高的是1923片场、电影研学馆等部分,标签大多是“很出片”。其中,1923片场高度还原了多部上影厂经典IP中的场景与内容,是呼声最高的打卡地。记者到访当天,正好赶上附近小学的学生前来参观研学,欢声笑语中,很多学生了解了电影原理和创作生产流程,也就此埋下了一颗电影的种子。谢塘镇工作人员赵菲菲告诉记者,目前博物馆的特色仍是基于电影主题风格,与谢晋的关联度还有待加强。接下来,谢塘镇希望更多引入谢晋的经典作品和相关IP,并加快与相隔不远的谢晋故居形成联动,从而进一步凸显“谢晋故里”的品牌特色。
虽然远未达到尽善尽美,但不可否认的是,乡村博物馆的建设,已经给众多乡村带来了变化。乡村博物馆植根乡村,也在反哺乡村。小成本建设的乡村博物馆,正在撬动乡村高质量发展的大产业,也为乡村振兴带来了新的活力与方向。例如,绍兴市嵊州市甘霖镇良种繁育场千亩稻种基地中建起了水稻博物馆,不仅为当地青少年普及稻作文化,还提升了村民们的水稻种植知识,帮助他们在水稻种植中管理、增产。
一批乡村博物馆正“串珠成链”,助力乡村旅游。温州市永嘉县岩头镇芙蓉村里,芙蓉宋瓷博物馆、芙蓉民俗博物馆等5家乡村博物馆错落分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芙蓉古村博物馆群,使古村焕发生机。前不久,浙江“乡村博物馆地图”小程序上线,串联沿线乡村博物馆、旅游景点、餐饮美食、酒店民宿。丽水推出“跟着博物馆去旅游”的寻宝图手册,打造9条精品路线,计划使乡村博物馆成为集合乡土文化展陈、文创产品展售、非遗手工体验等功能的多元文化枢纽。
“建设乡村博物馆不是单纯地汇聚、展示乡土文化,而是要以创新、整合的思维发掘乡土文化。”浙江省文物局相关负责人表示,乡村博物馆的内涵,是要融入村民生活和乡村发展之中,让更多人获得文化资源利用带来的切实利益和生活变化。
(原题:《平均每天参观者仅10余人,浙江乡村博物馆凭什么留住乡愁?》朱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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